一
都说眼镜鬼运气好,我眼镜戴了几十年,但很少碰到什么好运气。全队破案数每年总是我屈居末位,我很少独立破获一桩重要的案子。换句话说,在大案要案侦破的过程中,我一直处在跑腿和打杂的位子。队长在分配重要任务时,总用极不放心的目光在我身上扫来扫去,在他的目光下,很多次我都表现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但队长最后总是撇开我,把目光投向了别人。
不管白猫黑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这话是否还适用整个社会,我不知道。但这话在刑侦大队绝对是一条颠扑不灭的真理。抓到老鼠的好猫自然得喂好料,好料是什么?就是沾满了鱼腥味的钞票。现在大家都知道了,整个刑侦队我最恨钞票,为什么?只因为整个刑侦队每月的奖金我最少。少得没有最多的那个人的零头多。你说我恨不恨钞票?
好了,牢骚就发到这里。现在我来说一桩正事。这桩正事如果办成了,会使我这个月的奖金突破五千元,好家伙,想想都让我激动得不成,从警十多年来,这可是头一桩“大买卖”。如果这桩买卖能够成功,也许我对钞票的成见就没有那么深了。
前天,我与疤子陈见面了。我们见面的场所是在君子兰茶馆。我之所以选在君子兰茶馆与他见面,是因为我认识君子兰茶馆的老板。前年君子兰茶馆老板的小车丢了,是我们帮他追回来的。从此我们去他那里喝茶,他都免费。就因为喝的是免费茶。我才约疤子陈在那里见面。不然我可怜的工资可折腾不了几下。
疤子陈告诉我,威格街42号的郎子这些天一定发了横财,除穿着打扮焕然一新外,吸起毒来也完全是随心所欲的。如果单靠他每天晚上从七点到九点在威格街摆的那个烤羊肉串摊,不可能有这么显摆。
我笑道:郎子不是你牢友吗?你们以前关系不错呀?
疤子陈自嘲地一笑:你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没有朋友,钱才是我的朋友。我向他借钱,他不答应。所以我只好向你借钱了。
我低声骂道:他妈的,又来敲诈我了?
疤子陈跟着低声说道:我敢吗?借我一百个胆也不敢啊。我只希望到时候你捞了大鱼,别忘了给点好处给我。
我们之所以突然压低声音,是因为正好有服务生推门进来斟茶。
在朦胧的灯光下,我戴着一副墨镜,疤子陈也戴了一副墨镜。除了墨镜,他还戴着一顶咖啡色的鸭舌帽。他的身上,则披着一件长长的黑色风衣。从进门以来,他就把衣领竖得高高的。很显然,与我比起来,疤子陈更怕有人认识他。事实上,疤子陈是一个特别邋遢的家伙,他平时穿的衣服总脏兮兮的,头发也乱得像杂草。一年四季总喜欢把双手拢在衣袖里,即使是在火热的夏季也不例外。典型一个二流子的模样。但只要与我见面,他就会摇身一变,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我敢说,他一定是在学香港电影黑社会老大的样子,而且学得极像。那个摒住呼吸给我们斟茶的服务生就几乎不敢正视他。我想就算是每天见面的熟人这时碰上了,也一定认不出他来。疤子陈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疤子陈是我的线人。线人就是靠出卖消息过日子的人。线人最不希望发生的事,就是别人知道他是线人,特别不能让身边的狐朋狗友知道。一知道,线人的命就可能完完了,即使不完,也会被人打得奄奄一息。我们也不希望线人出事,对线人的培养我们是花了血本的,线人一出事,我们就会血本无归,成为睁眼瞎。所以与线人见面的时候,我们也不希望别人认出自己。疤子陈就对我老在君子兰茶馆约见他非常恼火。
疤子陈以前是个毒贩子。也可以说是毒枭。有一次他贩的毒品量刚好过了杀头的界线。但疤子陈在即将绑赴刑场的时候,说有重要的线索要交待。结果他真的把一个当时全国通缉的大毒枭给供出来了。不但如此,他还带着缉毒民警,二下广州,三上云南,把这个毒枭曾经躲藏的窝点,全部指认出来了。最后大毒枭终于成了一只瓮中之鳖。
大毒枭被抓的时候,疤子陈也在现场,他猫在一辆警车里不敢露面。可他不露面,大毒枭也似乎知道是他告的密。他咆哮着骂道:陈疤子,有种的你站出来啊?你这样对老子,老子决不会放过你的!只要老子一出来,就挖出你的心肝下酒!老子说到做到!但他再没机会出来了,只隔半年,他就被正义的子弹击穿了心脏。
民警最初审讯他的时候,他半字不吐,雷打不动。好不容易让他开口了,他开口却说:你们让我见一眼陈疤子,就一眼,老子死也甘心!民警问他,何以断定就是疤子陈告的密?大毒枭叹一声道:除了陈疤子,这个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我这么详细了!不是他,你们能抓住我吗?
原来当年疤子陈跟着他去云南边境贩毒时,曾受过重伤,是他将疤子陈一步一步从大山沟里背回来的。他以为疤子陈会把他当救命恩人看待,所以有什么事,从不隐瞒疤子陈。谁想到,疤子陈在关键的时候,还是背叛了他。
由于他坚决要见疤子陈,说不见到疤子陈,他就决不交待,打死他也不交待。民警们拿他毫无办法,最后只好妥协,让疤子陈隔着铁窗与他相见。疤子陈当然不愿意在这样尴尬的场合下与他见面。但愿不愿意是由不得他的。民警们推推搡搡,把一脸哭样的疤子陈推进了接见室。
疤子陈从进接见室到出来,就没把头抬起过。大毒枭隔着铁窗望着他,很平静的样子。后来他说话了,还是很平静的样子。他说:陈疤子。疤子陈的身子颤了一下,不敢应他。
他又说:陈疤子,你把头抬起来。
陈疤子,我只要你看我一眼。
陈疤子,你有告密的勇气,就没有看我一眼的勇气吗?
……
陈疤子!
陈疤子!!
陈疤子!!!
大毒枭终于忍不住咆哮起来,双手抓着铁窗使劲地摇晃。手上的铁铐在铁窗上碰得叮当作响,声音异常激烈。疤子陈的身子开始筛糠般地抖动不停,后来终于像滩烂泥顺着墙根软了下去,他一把泪一把涕地哭道:韩哥啊,不是做兄弟的不义道,人都是自私的啊,如果不供出你,我就会没命的啊。如果不是为了自己这条贱命,就算是亲生父母要死了,我也不会供出你啊……
好。有你这句话,老子认命了。大毒枭长叹一声。
最后大毒枭履行了诺言,见过疤子陈后,就痛痛快快将自己的案子全部招供出来了。没隔多久,他就被枪毙了。而疤子陈由于有重大立功表现,从死刑改为死缓。尽管从情感上讲,我们觉得疤子陈比那个大毒枭更应该去死,但为疤子陈整理立功材料时,我们却没有半点迟疑。因为这是事实。事实是疤子陈的确有重大立功表现。法律只需要事实。
改判死缓的疤子陈其实只在监狱里呆了十年。十年间,他有四次重大立功表现。一次是全监室的牢犯策划越狱,他表面同意,暗地里却向狱警告密了。另三次是他分别举报了三个不同的牢友身上所藏的命案。疤子陈在长期的监狱生活中学会了如何将牢友变成铁杆哥们,然后再将哥们悄悄地给卖了。事后他甚至还向狱警建议,如何巧妙安排他的去处,才不会被身边的人知道他就是告密者。监狱里的民警都戏称是监狱的米饭把他喂养成了人精。
出狱后,疤子陈一不小心又染上了毒瘾。才吸几回,又被我们抓住了。就在我们要将他送强制戒毒所时,他不失时机地给我们送来了几份“厚礼”,每一份厚礼都是一个吸贩毒人员。我们发现疤子陈天生就是一个线人的料,于是把他放了。从此我们就成了合作关系。我们给钱供他吃喝拉撒,而他随时随地向我们提供情报。可以说,很多棘手的案子,我们多亏了疤子陈才得以顺利告破。久而久之,我们这群警察倒有些依靠他这个吸毒犯了。他自己似乎也觉察了这一点,所以挖掘起线索来常常是不遗余力,而向我们要起钱来,更是厚颜无耻!我们在心里一直恨得他牙痒,可拿他却没有半点办法。有时,疤子陈因吸毒被派出所的兄弟给抓起来了。他一个电话打给我们,我们还得去将他要出来。当然这时候,我们也可以暗地里要派出所的兄弟将他痛打一顿,出出窝在我们心里的阴气。有些派出所的兄弟不敢打,说现在法律太严了,弄不好会被他给告了。我们就鼓励他们,只管打,他决不敢去法院告状。嘿嘿,因为从另一方面讲,线人的命其实也掌握在我们手中,因为只要我们把他线人的身份透露出去,他就非死即伤。所以在我们面前除了要钱的时候他理直气壮外,其余的时候他就跟一个奴才差不多。
二
郎子每晚一般在威格街摆两个小时的羊肉串摊。可现在他有钱了,摆摊便成了他日常生活的一种习惯。生意好的时候,他还能站一两个小时,生意不好的时候,头一炉木炭还没燃完,他就打着哈欠收摊了。
郎子一收摊,就会窝在家里吸毒。偶尔他也请疤子陈吸一顿。就因为这个,疤子陈才知道他的习惯。现在,我在威格街42号附近隐藏起来,就等着郎子收摊回家,我好去抓他的现形。
我本来很少独自去抓人。这一回鬼使神差,居然有了冒险主义者的冲动。主要原因是我觉得自己一个就能对付郎子。既然自己一个就能对付他,又何必让别人跟我分功呢。当然,作为一个老刑侦,我还是作了周密部署。我让疤子陈利用与郎子吸毒的机会,用橡皮泥拓印了郎子家的钥匙,然后我去街头配了一片。我这样做的好处是,在行动的时候能杀郎子一个措手不及。
谢天谢地,疤子陈的消息总算可靠。我用钥匙偷偷套开郎子家的锁,举枪冲进去的时候,郎子正在床上吞云吐雾。郎子惊弹跳起,来不及反抗,我的枪口已抵着了他的太阳穴,握在左手上的手铐顺势在他的手上一搭,咔嚓一声响,居然就铐上了。这完全得归功于我千万次练习的结果。我在刑侦队案子办得不怎么样,但用手铐铐人可是我的绝活儿。我喜欢拿着一副手铐,见什么铐什么。也是因为有这手绝活,我才敢一个人来抓郎子。别看很多刑警牛皮哄哄,可要他们一手拿枪,一手灵活使用手铐,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带着郎子,回到队里,我跟队长说,突然接到线报,说这家伙在吸毒,来不及汇报,就一个人行动了。队长笑道:看不出啊,软了一辈子,也能硬一回。回头叫小刘一道去他家搜搜看,看能否搜出点什么来?
我说:是。
睡一觉,上午八点,我带着小刘去了郎子家。我们在他家里翻箱倒柜。小刘在搜查方面的确有某种天赋,不到半个小时,郎子窝藏在墙壁缝里、厕所的天花板上、破沙发的背板里、席梦思的弹簧中的毒品、注射器和八万四千六百二十九元现钞就被他翻出来。
拿着两扎钞票拍打了几下,他得意地望着我说:据我的经验,这套房子里应该没有别的有用的东西了,我们撤吧?我有点恼羞地说:你急什么嘛,再找找看嘛,你就断定没有什么线索了?说罢,我拉开抽屉胡乱地拨弄了几下。
小刘在一张靠背椅上坐下来,他把腿搁得很高,似笑非笑地望着我。他这种目光看得老子特别不自在,如果这时有手铐在手上,我会咔嚓一声就将他铐了。然后再让他试着铐铐我看。只知己长,不知己短,这是二十多岁的毛头小伙的通病。
我在房间里转了两圈,然后不耐烦地说:好吧好吧,走人!
就在离开房间的一刹那,凭着职业习惯,我又回头望了一眼现场。我没想到的是,这一眼顿时使我灵光乍现,我看到半开的抽屉里的一张报纸上醒目的标题了:利威老总被杀,警方重金悬赏!
疤子陈曾经对我说过,郎子一夜暴富,钱的来路不明。会不会与某个要案挂上钩呢?我神经质地走过去,把几张报纸翻看了一下,结果发现郎子收集在抽屉里的报纸,几乎每张上面都有警方追查利威老总被杀的案子。凭什么他对此事这么感兴趣啊?这里面或许有什么名堂?这么一猜测,我顺手就把几张报纸带回到队里。
在向队长汇报时,小刘抢先说了。小刘之所以要抢先说,就是想在队长面前透露出几乎所有的赃物赃款都是他一个人搜出来的。当然他的话没有这么直截,他的话委婉含蓄,但我相信队长能够听出来话背后的意思。队长嘉许地点点头说:不错不错,要不我怎么叫你去跟老谢一起去搜查。
轮到我说了。我对队长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怀疑郎子与利威老总被杀案有关!队长听我这么说,当即把眼睛瞪成了个牛卵。他吞咽了一下唾液,双掌压在桌面上,屁股与椅子处在半离合状态,问:你快说说你的理由!
利威老总被杀案是目前队里要侦破的头号案子,市里省里的领导几乎隔不了三五天就会打个电话过来问进展。可进展呢?进展几乎是零。整个队里的民警满地找牙般地忙了一个多月,可凶手却像早春山阴里最后一抹积雪,消失得毫无踪迹可寻。
我把包里的报纸掏出来,一张张摆在队长宽大的办公桌前,然后顺手拿起桌上的一支红笔,把每张报纸有关利威老板案的报道都划了个大大的醒目的圈圈。放下笔,我说:这都是从郎子家的抽屉里搜出来的。我想郎子若跟此事毫无关系,他恐怕不会费那么大的劲把媒体对此案的追踪报道收全。而从他家搜出来的巨款来看,更进一步说明了郎子与此案的关系非同小可。他一个蹲过大牢的,又只是个烧羊肉串的,凭什么会有这么多钱?
小刘急不可耐地插嘴道:不可能!案情分析会上已有定论,这个案子是仇杀,而不属谋财害命。利威老板被杀时,身上的钱财丝毫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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